云茕

气味【我x广州】

  两年前我从黑龙江来到广州,离家前夜我久违地感到一种对冒险的恐惧,似乎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,后来我才知道,这种不安感将如同一束超光速的射线,以它自己的独特路径穿过高山大河,穿过无限的雪花和冷雨,穿过雾气一般无界无终的时间,无损耗地时时刻刻刺伤我。我当然孱弱——我读到作者来到东莞的第一刻便已感同身受。我想到我的家,我想到在黑龙江的我,就连在冰雪之中的颤抖都有可以回家的盼头——我深切地厌恶广州,我深切地,为广州作呕,没有小县城学子跑来大城市的兴奋,没有更多的见识,只有消费主义的不堪重负,大城市人特有的无限糜烂和令人难以想象的无廉耻,这就是我的非虚构的人生,这就是,因这本书而起的,我要说的话。

我对广州所有的印象和对比都和气味相关,刚来的时候感觉像是到了热带雨林,我看着五山校区种的一种椰子树,端详了好久也没能确定是不是假的,说他是假的吧,应该没有人会种一个那么高的塑料,说是真的吧,那种树又太高太直,表皮光滑的像塑料吸管。五山的校区里有湖,湖里面有一艘我一直想上去但是没机会上去的小船。船是蓝色的,锈迹斑斑,没有桨,但看上去很可靠。当时我晚上失眠出来一边发愁一边散步,和朋友打电话,他给我读一个青年的诗,他读到一个小孩绝望的死去的情节的时候我正看着那艘船,水像劣质的墨汁一样黑,我深信它涂到纸上会变成灰色,空气潮湿,潮湿的感觉像蒙着头哭过的被窝。在广州的夜晚就是这样潮湿,永远带着眼泪。奇异的植物,因为感到自己毫无天赋而绝望的夜晚,荞麦枕头,女孩的裙子,酒店白色的被单共同组成了广州的前调。是墨绿色前面隔了一层雾,穿过雾气却什么都没有了,像桃花源,它给你痛楚和紫红的伤痕,其余的什么都不让你看清。 

后来我在这边生活的越来越不好,我看见了很多不想看到的东西,那些脏兮兮的东西本来是跟我毫无关系的,但我来了,就得接受它们的强奸。在广州打车很贵,我开始坐地铁,我一向觉得地铁代表着一种不幸的开始。地铁上“装”满货物一样沉默的人群,面无表情的他们像沙丁鱼罐头,黑黝黝的脸上本来就小的眼睛漏出几个漠不关心的愚蠢,外加上地铁快到的时候众人紧紧盯着门口,脑袋里死死拽住自己的腿不让自己抢的太快——既要快又要讲“素质”,那种闲庭信步的虚伪像有人把精液射到我的照片上一样恶心。等到进了地铁呢,不免又有抱小孩的家长,小孩嚎叫着,家长嚎叫着,家长对根本不识字的小孩说“别吵了别吵了”,我们都知道这是说给被吵到的人听的,潜意思是“我管他了啊,你们再说可就是你们的问题了”。地铁上就是这样。

3号线珠江新城前后五站内20-30岁的人居多,是上班或者来玩的,而5号线越秀公园附近是些恬静的大叔大婶,抢也抢不过谁,上学放学的点会有很多初中生,大多说流利的粤语。2号线嘉禾望岗前后则是外来务工人员,和广佛线一样,这里聚集的是厂狗厂妹,他们不讲究排队,同时他们也是最能充分使用地铁的一帮人,从地铁开始运营的5点到地铁结束运营的11点,他们都能用身体和体味把地铁撑的满满的。7号线是些大学生和周边人员,他们不能称作是阉割意义上的广州人了,因为他们生活的环境实在是跟印象中的都市不沾边,他们只能说是村民。当然,没钱的我也只能当村民。广州的乐趣一部分在于游山玩水,而更大的一部分则是只有有钱人才能享受。

说到享受,就不能不说到那时候的事,这件事和广州地铁的种种情状共同组成了我对广州的第二层印象,是广州气味的中调。当时我得了一笔横财,又加之身体不好,所以更愿意挥霍钱财,稍稍的接近了一下广州中产阶级的生活(当然只是一点点)。我去了广州市中心的洗浴中心,贵的让我想哭,但一想到是意外之财,就又把眼泪收回去了。当时我躺在休息大厅,一边跟一个当时很有名气的纪录片导演说话一边吃水果,他跟我说可以帮我,但需要我拍出点东西给他看,我四下张望,似乎没什么好拍的。忽然我看到左侧床上第二排有一个女服务员蹲在地上说着什么,头靠着男人的床,显得很亲近。我听了听他们聊的内容,就是像黄片烂俗剧情里说的一样,明明是很正规的地方,(毕竟那么贵的票又有很多小孩在)还是有这种事情发生,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吗?后来,另一件事也让我看到什么叫“大城市”。就是我在广州找到了聚众绳缚的场所,而且不是刻意去找的。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,我想这就是这样。广州的中调是迷茫的,一切都是谎言,是随口说什么就可以随便推翻的,一会是面包配上菠萝啤的甜香,一会又突然变成了男人的汗臭,再一会又什么都没有了。我不喜欢这种感觉——在地铁里、在任何“公共”的交通工具里,你都没有办法看到这座城市的纵横,你无法把握这座城市。可能我以前是学城市规划的,所以对这个尤其敏感。在地铁一格黑暗里,看着眼前变来变去的人群,倏忽你便到了另外一个地方——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绝不是了解城市的办法。可是没办法啊,广州太高傲了,我买不起车,也打不起车,我不配了解它的样貌,它纵横的经络和手心的掌纹从不在我眼前展开。我很想摸摸它的手,它的脸,可它像极高傲顽劣的孩子,躲来躲去,让你碰不到他的一根发丝。

我没办法爱它,我试过,或许在想象里我爱一个远方的岛屿。后来我钻进它最破烂肮脏的地方“安了家”,其实也根本不能这么说,只能说我在那租了个房子,一千一百一个月,水电都是商用水准贵的要死,钱依旧很不够花,恩格尔系数高的离谱,午睡的时候我被楼上电钻的声音吵醒,敲敲墙板,太薄了所以一点也不隔音,如果是北方这么薄的墙迟早冻死人。开窗放一放喷的消毒水的气味,一堆小虫在天上飞,屋子狭窄局促,练字的时候我坐在黄色的塑料椅子上,动一下都感觉椅子像一个僵硬的舞蹈演员在被我压腿,我要是有钱该多好啊!有钱不就不用住在一个窝棚旁边了吗?不就不用看到4岁的小孩从铁皮六面体房子里出来了吗?也自然不必为这个孩子的命运感到悲哀了。有钱了我或许也能爱上广州,我能爱上任何一个地方,啊,原来广州的后调是我自己身上的臭味,是贫穷的臭味,是像我、像工厂女孩那样苟且在这里的臭味,我们绝望的眼神,拼命挥动手臂碍眼的呼救,以及滑稽的伤春悲秋,或许都是钱能解决的事情,这也太“非虚构”了!我光是想着,就感觉到不单单是被锋利的纸张划伤了一般的痛楚,更像是纸张一般锋利的刀片从我的心脏上轻描淡写地记了一笔,我血流如注。不必多说了!我听到天外有声音向我喊道。把这些都归于钱,应该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肤浅,肤浅的原因有千千万种,我坚信我无罪。我又想起我小时候写过的一场鹅毛大雪,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将冷未冷的秋夜想起它。那场雪在白山,下得厚而且长,是古琴的弦音那种的悠长。雪片真像鹅毛似的!让人忍不住拿手去接,让人忍不住相信把他们接满一手就能握成一团有弹性的浅黄色绒毛。那天的雪就是如此让人充满希望,现在想来,像妈妈临行前和你最后一句话似的。漫天的雪花抚摸着我,他们实实在在的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,像妈妈的吻在脸上还有余温,我好想你——我不知道对谁说,因为那时候我也像现在一样,一无所有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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